NG体育电子游戏官网《1942-1945:我的上海沦陷生活》是十九岁五金店店员颜滨的日记,这部书将七十多年前沦陷区最底层老百姓,特别是作者及其身边十几个青年人的工作、学习、恋爱、社交等生活状况,真实呈现在读者面前。该书已由人民出版社出版,本文节选自该书编者采金所写的前言,由出版社授权澎湃使用。
1937年8 月13 日,日军进攻上海,淞沪会战打响,11月12日,日军占领上海,上海沦陷。但因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日军尚未进占,形成了“孤岛”。1941年12月7日,日本偷袭珍珠港,太平洋战争爆发。
上海沦陷后,普通市民的生活状况怎样?每天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,想些什么,干些什么,开门七件事是如何应付的,谋生、学习、婚恋、消遣、喜怒哀乐、人际交往等具体是个什么情况?
以前,我们主要是从反映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、电影以及个别回忆文章和教科书中得到一些印象。如:水深火热、饥寒交迫、朝不保夕、家破人亡、流落街头、冻饿病死,等等。我认为,在沦陷区,这些情况都是有的,但真实的生活会只是这些吗?
生活是立体的,多面的,鲜活的,有血有肉的,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,不是几个概念就能全概括了的。那么,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全景呈现那时的生活影像呢?我觉得,最好的途径就是读一读那个时代的人所留下的资料,这些第一手资料里面最珍贵的当然是日记了。《1942—1945:我的上海沦陷生活》,就是这样一本日记。
这套日记是笔者从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的,厚薄不一总共16本。作者颜滨,从1942年开始下决心写日记,正好是上海全面沦陷后。1942年、1944年这两年的日记,只有个别日子没记,基本全。1943年也是全年都记了,但缺失,与卖主联系也没找到。1945年7月份之前基本全,到8月就出现散失了,以致8月15日这个重要的日子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看到。
看后面的日记,才知道是作者婚后,爱人嫌其留恋过去,把有恋爱情节的部分日记撕去了,很可惜。1946年至1957年拉拉撒撒记了一些,但因为不是沦陷时期的,笔者只摘其要者作为附录,以免除读者对作者以后情况的挂念。
颜滨,1923年8月25日(农历7月14日)生,宁波洪塘人。年幼丧母,父亲续弦,是祖母一手拉扯大。作者曾在洪塘小学读了6年书,大概是父亲去世后,于1937年1月随姐姐到上海读了中学,但没读高中。中学毕业后就到元泰五金店当了学徒,1942年开始写日记时,大概是刚出徒,是店里最低等的5个职员之一。父亲去世前,家境就已贫困,房子土地都抵押给了别人。
颜滨的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,它没有做作,没有掩饰,是特别直率、特别真实的。他生动地记录了他的日常生活,记录了他的亲身经历和见闻,记录了他对人对事的看法,记录了他内心真实的感情活动。但他没有想到,他记载的这些纯属个人的生活琐事,今天却成了我们难得的极其宝贵的历史资料,具有很高的直接史料的价值,是想研究和了解那段历史者所必须参考的。
上海沦陷了,但上海人民的心没有沦陷。作者作为一个热血青年,经常为苟安偷生于上海而感到羞耻,时刻想着到内地去,到抗日的第一线去,并且差一点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。他同广大市民一样,痛恨日方,痛恨与日方合作的人,同情流离失所的难民。在日伪残暴统治和奴化宣传教育下,他们半点也没有被奴化、甘愿做亡国奴,而是心向抗战前线,坚定地认为抗战必胜,目前所遇困境只是黎明前的黑暗,他们为美机轰炸上海而欢呼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员,这些社会最底层的民众,倒比汪伪那些大人物们看得高远,比他们有骨气。
“到内地去!到抗战前线去!”这是作者内心经常发出的呼声。当听说有三个女同学不顾一切投军参战时,作者感到格外惭愧,“她们那爱国的热忱就可显示出我们大中华民族的伟大,而更可证明我们的民族是永远不会灭亡的。”(1942年1月21日)
当作者和几个青年看到有两个老年人,被日军罚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,“我们不约而同地愤怒着这残酷的行为,但是俱各未敢有所举动,只能把这笔数不清的血债深深地记入脑海中,以备将来同他们清算。”(1942 年4月20日)从抗战开始到1942年已经整整5 年了,作者对最后的胜利充满了信心。
1944年底,作者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。“但我相信,黎明前的那一刹那是最黑暗的时期,痛苦愈深,接近胜利之期亦愈甚。让我们咬紧牙关。静静地等待着吧。”(1944年11月21日)当听到防空警报大鸣,作者与市民不但不躲避,反而出门观看。“步至门外,果见机队三二成群,高翔于霄海之中,又闻隆隆的轰炸之声,人皆现笑容,而无恐惧之声,我也不由精神为之振奋。”“此次空袭,延至下午一时余方止,范围之广,时间之长,为空前所未有,人皆曰,如服一味也。”(1944 年11月11日)
作者以及与作者交往密切的十几个男女好友,深知学习的重要性,酷爱学习,除自学外,几乎每天都要到夜校的补习班去上课,千方百计、想方设法实现自己的学习梦。他们拒绝麻将和舞厅的诱惑,风雨无阻。学习的课程主要是国语和英文。日记中记载了大量的学习方面的事情,他们想通过学习,提高自己,以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,报效国家,服务民众。
作者在日记中经常抒发自己的情怀,抒发自己的远大理想和抱负,迫切希望出人头地。作者痛恨碌碌无为,醉生梦死,竭力地规劝朋友,“因为他最近一年的生活实在过得太糜烂了。他在空闲的时间不是打牌便是上跳舞场,而所交的朋友全是一班纨绔子弟,只知享乐,终日地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。”(1942年6月14日)作者自己能够洁身自好,坚决不去舞厅鬼混,“仁济兄及明道坚欲要我请客,目的地他们当然不脱舞厅等处,然我却决不愿随污合流,虽然偶尔往观,品茗听乐也无不可,但我总以为不涉足为妙,故被我坚辞了。环境的引诱,最为可怕,青年的意志总是薄弱者多,怎能不处处临深履薄般的谨慎从事呢。”(1944年11月5日)
作者学习非常认真,为考试屈居第三名而感到可耻,为尺牍默书错了5个字而深深地懊悔,为国文考试夺得第一而洋洋得意。“虽然补校中的第一名并不足为奇,不过在数十个同学中,夺得魁首,当然也决不是单凭侥幸之所能得,我又怎能不高兴呢?”(1945年6月12日)他时常给自己鼓劲,“不断地勉励自己,及时努力,能求得相当的学识,方可以应付社会的需要,不致堕落。”(1942年11月19日)
读颜滨的日记,让我感受挺深的,就是沦陷区的大多数青年,追求进步,努力学习,热爱生活,喜欢读书,喜欢交友,珍视友谊,不甘堕落。他们经常组织聚会、郊游,讨论学习,游玩嬉戏,唱歌咏诗,观影看戏,聚餐饮酒;同学朋友来往密切,经常相互走访,频繁串门,商讨谋生之道,谈论学习写作与理想。
作者在店中,上班时间说走就走,来去自由,好像根本不用请假。因经常外出,经理有时难免抱怨几句,但作者总是理直气壮地顶回去。这在今天的我们看来,也有点不可思议。
利用晚上的时间上补习学校,是沦陷区男女青年所十分踊跃愿意参加的一项活动,一则学习知识,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;二则为了多交朋友,充实业余生活的空虚寂寥。因此,上课之外,学生们还自发地组织了许多联谊活动,如学友交谊会、辩论会、踏青郊游、聚餐、看电影戏剧等。而自办刊物,在当时的夜校也已蔚成风气,这又是同学联谊的一条重要纽带。
1942年的时候,作者曾和几个同学成立了一个星火社,并试办《星火》杂志,但没有持续下去。1944年,作者联络几位好友同学,将已停办的《星火》重新办了起来。此后一直为《星火》而奔波,征求意见,发展会员,组织活动、组稿改稿,撰写誊抄油印稿件,不惧杂物,带头实干,克服种种困难办了十几期。作者还参与了所在夜校《夜友》、《六英》的编辑及创作,并曾向别的夜中学所办的《寒光》月刊学习经验。
市民日常生活,最重要的当然要看收入支出情况。先说说作者吧。1942年,作者在店里属最底层,拿最低工资。虽然生意清淡,但店里能够根据物价等及时调整工资和津贴,作者尚能满意。作者1942年4月的薪水连津贴是71元,5月份涨到109元。
7月份的薪水突然增加了近三倍,“今天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,便是我们的薪水突然猛加了一下。据胡先生今晚开来的单子,下月份我的薪水竟有149元中储券了。上月份只有109元的旧法币,以二作一计算只有中储卷55元还不到。这次突然所加,计算法是照上月份薪水数以旧法币改作新法币,另外再加40 元算是津贴。虽然照近来的物价计算,这区区之数不值一用,但是这次总算意外的收入,并且所加的数目也不在小数。对于各种缴用不无小补,我已觉得甚为满意了。”(1942年6月30日)“早上拿了这次突然而加的薪水,俱各笑逐颜开,称心满意了。”(1942年7月1日)
7月22日,店里分红,作者拿到了3500元,这个数目超出了作者的预想。1943年,作者全部收入计薪金约4800元,红利14000元,自己买卖货物所赚有18000余,此外“尚有生油四十斤、肥皂壹箱亦可作为盈余”,全年支出26000余,结存现币11000余。(1944年1月3日)然而到1944年,作者已经入不敷出了,但生活能勉强维持下去。
与作者一起工作的店员,薪水最低的5位,情况应该差不多。再往上是师傅们,具体薪水不详,但从分红可以推算出,薪水差别很大,正如作者说的“我们店中的待遇一向是高低悬殊”(1942年3月2日)。
1942年7月份的分红,作者拿到了3500 元,感到意外,“原来这次的分派法并不依照以前的规矩,依照薪水的多少而定”(1942年7月22日),师傅最高的5万,最低的两万。拿两万的大为不满,一起去找东家交涉。由此推测,师傅们的薪水应是作者的10 倍,养活老少一家人不成问题。至于店里的两位经理,车先生和舒先生,不仅能养家糊口,还能有不错的积蓄。作者曾说舒先生,“自下确也拥有相当财产,这次单独回乡的目的,大概是置买地产”(1944年2月14日)。师傅们平时无所事事,晚上和休息日,都是在麻将大战中度过。
这里就产生一个疑问。由于“敌伪的蹂躏和炮火的摧毁,每一个沦陷区人民(者除外),无不在含辛茹苦,过着极端困难的生活”(1946 年1月10日),而元泰五金店的店员们,虽然生活也不宽裕,但在此国难时期,在生意清淡几乎完全停顿的情况下,尚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,是什么原因呢?
日记并没有这方面的直接记载,但我猜测,在日伪残暴统治下,资方和劳方因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,主要矛盾转移,劳资关系比以前融洽了,日记中也有先生待他们较前宽厚了等语。另外,大家都有必胜的信心,认为目前的困境是暂时的,保存人力物力度过寒冬就会迎来春天。元泰的老板是站得高看得远的,身处绝境而勉力维持,所以元泰才没有像“苏州河旁的大多数铁号”一样遭解算。
在当时形势下,一旦失业,将马上陷入绝境,甚至妻离子散。作者的堂兄仁佑失业后沉迷于赌博,家破人亡,最后失踪,生死不明,媳妇给人家做奶妈,老娘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回了乡下,生活无着。作者的姐夫,“启昌兄在做的永盛薄荷公司准备在月底解散了,他家三人(爹爹、四阿哥及启昌兄)俱将因此失业。当此米珠薪桂之时,真所谓要坐吃山空了”(1942年3月20日)。
作者自幼丧母,有点恋母情结,渴望女性的温柔,对女性容易产生好感。多情善感,又自卑多疑,藕断丝连,态度暧昧,同时对几位女性用情,虽然交了几个素质不错的女朋友,但都无果而终。
《1942—1945:我的上海沦陷生活》里面的信息量巨大,是研究和了解那个时代所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。为保持历史原貌,除极个别无法辨认或有明显错误的词句外,笔者整理时未作任何改动,也包括文中数字部分,汉字和阿拉伯数字混用,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读者,让读者真实感受到那个时代大上海的气息。